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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并深切缅怀徐滨士院士

搅拌摩擦焊网讯 我国维修工程、表面工程和再制造工程专家,中国表面工程和再制造工程学科的主要倡导者和开拓者之一,中国工程院院士徐滨士先生,于2023年2月15日17点2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

我们在此沉痛悼念并深切缅怀徐滨士院士!

 

      徐滨士院士,男,1931年生于哈尔滨市,祖籍山东招远。1954年6月本科毕业于哈尔滨工业大学机械系焊接专业,留校攻读焊接专业研究生并担任焊接教研室助教,同年10月被组织上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装甲兵工程系担任军校教员并为苏联专家担任俄文同声翻译,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88年3月任装甲兵工程学院训练部工艺教研室主任,1988年8月~1991年7月担任装甲兵工程学院副院长,1990年晋升少将军衔。199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2010年当选波兰科学院外籍院士。
      先后承担了百余项科研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二等奖4项、三等奖1项,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1项,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2项,中国机械工业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7项、二等奖8项。出版《再制造与循环经济》《纳米表面工程》《表面工程与维修》等专著20余部,发表学术论文千余篇,获国家发明专利30余项。先后获得“何梁何利奖”、“光华科技工程奖”、国际热处理与表面工程联合会“最高学术成就奖”、中国焊接学会“终身成就奖”、中国表面工程学会和摩擦学学会“最高成就奖”等荣誉称号;主持完成了装备再制造技术国防科技重点实验室建设并获得“全军首届科技创新群体奖”;任《中国表面工程》、《中国设备工程》杂志编委会主任,国际学术期刊《Surface Engineering》编委;曾兼任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等10余所高校兼职教授,波兰华沙理工大学荣誉教授,以及清华大学摩擦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中科院兰州化学物理研究所固体润滑国家重点实验室等7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学术委员会委员或顾问。

 

口 述 历 史

 
      王海斗:徐院士好!作为您的学生、您的助手,受摩擦学分会的委托,来拜访您,感谢您牺牲休息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首先,请您回忆一下您的求学和工作经历。
      徐院士:我1931年出生于黑龙江哈尔滨。大家都知道,1931年~1945年期间,东北沦陷成为日本的殖民地。也就是说,我从蹒跚学步到14岁,都生活在日本占领下的东北,亲身经历和亲眼目睹了‘亡国奴’的凄惨生活。1947年8月,我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自此一读就是七年,这包括两年预科和四年本科,还有四个月短暂的研究生时光。1954年10月,因我既具备机械与焊接基础又有扎实俄语功底,被组织上调派到新组建的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也就是哈军工)装甲兵工程系担任坦克修理教员。在这里,一方面担任苏联专家课堂教学的同声翻译;另一方面从头开始学习坦克维修专业知识、着手建立焊接实验室,开始从事坦克零件维修方面的科研工作。从此,我就与装甲兵、与维修、与再制造结下了不解之缘,1961年我又随装甲工程系(四系)调入装甲兵工程学院(西安),1969年西安装甲兵工程学院搬迁到北京并与第二坦克学校合并为北京坦克技术学校,学校几经变革重组,我也辗转好几个城市工作,但60余年来我始终从事着装备维修、表面工程和再制造相关教学科研工作。
      王海斗:徐院士,您刚刚给我们介绍了您的学习、工作经历,让我们深受感动。今天我们想请您重点介绍一下您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摩擦学?什么时候开始摩擦学研究的?
      徐院士:我做的工作主要是与装备零件“表面”打交道,但摩擦磨损都是从表面开始,所以“表面”与“摩擦”是密不可分的。国际上“摩擦学”的出现以1966年发表的“ Jost 报告”为标志,但人们对摩擦、磨损和润滑问题的研究由来已久。自我1954年到哈军工装甲兵工程系从事坦克修理的教学科研工作开始,很早就认识到摩擦学的重要性。在修理坦克时,我们把坦克零部件拆解开来,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的研究,我就发现大量的零部件的损伤和报废都是局部磨损失效造成的,一些磨损轻微的零件经过打磨光整之后还可再继续使用,但磨损严重的零件特别是薄壁零件难以修复。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攻克坦克零部件磨损后的修复难关。有一天,我在国外杂志上看到了一则振动电弧堆焊能够修复薄壁零件的信息。我和助手就按照杂志上介绍的简单原理摸索着干,经过一年多的试验,终于在1958年研制成功了国内第一台振动电弧堆焊设备,突破了部分坦克薄壁磨损零件不能修复的禁区。之后,我们又研制成功了“水蒸气保护振动电弧堆焊”,薄壁零件修复质量明显提高。在此基础上,我们又研制出了两种新的振动头,使我军坦克零件修复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为此,组织上给我立了二等功。所以,我从1956年前后就开始从事坦克磨损部件的修复问题研究,以延长坦克磨损零部件的使用寿命,但当时的工作以实践应用研究为主,对摩擦学的理论研究较少。当时的中国百废待兴,“摩擦学”这个名词在国内也还没有正式使用,在国内同仁的共同努力下,特别是陈绍澧、陶亨咸等老一辈科学家的推动下,大概在上世纪70年代末我国才形成了摩擦学的学术组织和独立的学科分支。
      王海斗:徐院士,鉴于摩擦学、表面工程、还有再制造在学科专业上都是互相影响、互相渗透、互相借鉴的,您能否回忆一下在您的工作中解决装备摩擦学问题最具代表性的几件成果?
      徐院士:摩擦磨损是机械零件的重要失效形式。国内很多单位的前辈和同行为我国摩擦学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我做了一辈子机械装备零部件的维修与再制造,很多工作也是对磨损零件的修复并改善它们在下一轮服役中的摩擦状况。要说最具代表性的解决装备摩擦学问题方面的成果可能有三个:
      第一个就是自主开发等离子喷涂设备实现坦克重要磨损零件的高质量修复。前面讲了,我们在60年代研发出的水蒸气保护振动电弧堆焊设备已经可以修复大多数坦克零件了,但修复后的零件质量只能接近新品,特别是修复薄壁零件时还难以控制零件形变。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实现“修旧如新”才能确保装备战斗力不打折扣。1973年,我利用休假机会到哈尔滨锅炉厂参观,看见他们引进国外的等离子喷涂技术制造高压阀门来提高零件耐磨性。返回学院,我立即带领团队也要研制自己的等离子喷涂设备,并试验用于坦克重要磨损零件的维修。这时,有的同志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涂层的结合强度太低,一旦试验失败,造成坦克车辆损坏的大事故,将会带来严重后果,个别领导甚至还要我深刻检查,把试验停下来。我想搞科研是部队建设的需要,试验不能停,压力再大也要顶住。经过多年不懈努力,1976年我们终于研制出适合坦克零件修复的等离子喷涂设备,并优化出五类工况磨损零件的修复工艺规范。但该项技术的修复效果没有经过实战检验,部队也没大面积推广,让我心急如焚。为了使等离子喷涂成果在部队发挥更大的作用,我不断向各级机关请示汇报。1984年,上级首长被我们的执着所感动,特批进行实车考核,我们也签下“军令状”:“如果出了问题,损坏了装备,我负一切责任。”为了试验效能,上级机关调拨了3辆坦克供我们做实验。作为对比,我们在坦克上一半安装喷涂修复的零件,另一半安装新品零件。由50名官兵和3辆坦克组成的试车队实际行驶1年时间,在各种路面上都严格按驾驶规范试车,行程达12000千米,冬季最北到了漠河,夏季最南到了海南。实践表明,应用等离子喷涂技术修复的68项242个坦克零件都通过了考核,修复件的耐磨寿命比新品高1.4~8.3倍,且修复成本仅为新品的1/8,这个成果确实让人惊喜。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质疑说我们的技术是实验室做出来的,工艺稳定性和推广前景怎么样还很难说。为了进一步验证等离子喷涂的修复效果,时任军委装甲兵副司令的麻志皓将军指示,由坦克大修厂的工人按照我们提供的工艺规范进行修复作业,又调拨了3辆坦克再进行为期一年、行程12000千米的试车考核。一般坦克装甲车辆使用4000小时候需要中修、8000小时后需要大修。我们通过两轮全路况、全天候下的实车考核证明,经过等离子喷涂修复的零件寿命基本都可达到8000小时以上,可免除一次中期维修,大幅提高了坦克装甲车辆的持续作战能力。军委装甲兵领导高兴地说:“维修也能出战斗力”。试车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实践数据,证明了修复零件的可靠性和寿命,为维修体制和维修制度的改革奠定了技术基础,使得理论和实践形成了良性互补。这项成果形成了重大社会影响,上世纪80年代初,罗马尼亚军事代表团访问中国,看中了我们研制的等离子喷涂设备,用一辆苏联产的T-72坦克跟我们交换,我国当时迫切需要苏制先进坦克,这无异于一个送上门来的“香甜可口的蛋糕”。1985年“坦克零件等离子喷涂修复工艺的试验研究”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第二个就是研制新型自强化高耐磨履带板换代材料并推广应用。我军过去的坦克装甲车辆履带板材料主要为高锰钢,采用位错和孪晶强化,平均使用寿命只有3700公里,某型坦克一个大修期所需的履带板备件高达500多块,消耗了大量备件费用,维修工作时间和工作量也极大。部队找到我们帮助解决这个问题。因我们前期开发等离子喷涂粉末材料时,已经发明了自强化双相抗接触疲劳耐磨修复合金。于是我们根据履带钢的服役条件,通过马氏体相变热力学计算进行合金成分设计,提出降低履带钢中的锰含量并添加Cr、Mo等合金元素,进而降低钢中奥氏体的稳定性、提高马氏体转变温度的设计方案,当履带钢受到外力作用(挤压、冲击、犁削)并发生一定量的塑性变形时,塑性变形功可补充马氏体相变驱动力的不足,诱发接触表面和承力区域发生马氏体相变,显著提高表面和亚表面的强度、硬度,实现运行中的自强化,即“越磨越硬”。我们开发出的新型坦克履带板材料耐磨寿命由原来的3725公里一跃超过10000公里,比原来的Mn13材料寿命延长3倍以上,也远超美军和俄军水平,该项目获2003年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
      第三个是装备摩擦零件表面纳米颗粒复合延寿技术。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纳米陶瓷颗粒复合电刷镀技术,二是纳米颗粒自修复添加剂技术。上世纪90年代,纳米材料和纳米技术在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研究热潮,但大多以理论研究为主,真正应用的纳米材料特别是结构材料非常少。在纳米颗粒复合电刷镀方面,我们在80年代已经开发了用于各种装备零件典型损伤修复60多种镀液,我们就想能否把纳米材料的优异性能与电刷镀技术相结合并开始试验。具体做法是在普通镀液中添加特种纳米颗粒,主要是经过改性处理的碳化硅、氧化硅等陶瓷颗粒,刷镀后这些颗粒就均匀地分散在镀层中,工作时主要是依靠纳米陶瓷颗粒的高硬度和对裂纹扩展的“钉扎”作用,耐磨性比不含纳米颗粒电刷镀层高1.6~2.5倍,硬度是1.5~1.7倍,抗接触寿命由105提高到了106周次。纳米电刷镀技术目前已经广泛应用到了坦克、工程机械、军用车辆、舰船和飞机发动机等关键零件的修复上,特别是在飞机压气机叶片榫头修复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纳米自修复添加剂技术是另外一类非常有特色的纳米颗粒复合延寿技术,它也被称为运行中的再制造技术。这项研究最初开始于俄罗斯,他们在采矿钻井时发现,钻头在开采到地下某一深度的岩层时,钻头不仅没有磨损,而且以前的磨损部位还被修复了。他们很惊讶,深入分析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层岩石是具有自修复功能的蛇蚊石。蛇纹石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机械作用及摩擦化学作用,形成了一层具有保持作用的修复层,从而实现了自我修复。前些年,我们团队和中科院兰州化物所等单位合作研发了多种纳米减摩自修复添加剂。当含有修复功能的微纳米颗粒的复合添加剂被加入到重载车辆的润滑油中后,微纳米颗粒会随润滑油分散到摩擦副接触表面,在一定的温度、压力、摩擦力的作用下,微纳米颗粒会在摩擦表面沉淀,并与摩擦表面作用,填补磨损面,形成一层修复膜。现在这项技术已开始在部队应用。如我军某型重载车辆由于零部件老化,发动机经常出现故障,我们将微纳米减摩自修复添加剂加入到其中的20辆重载车辆中,提高了动力性,减少机油消耗。以纳米颗粒修复和强化装备摩擦零件表面的项目也获得2009年技术发明二等奖。
      王海斗:老人家,刚才听到您回忆以前的工作,特别是摩擦学方向的几项代表性工作,感觉每项工作都来源于装备重大需求,又都取得了很好的应用效果。这与国家当前倡导的科技创新要解决国家重大需求,解决系列卡脖子难题非常吻合。我作为晚辈,感到由衷的高兴以及敬佩。下面,请您谈一下对自己的科研工作的感想?对青年科技工作者,特别是摩擦学工作者有何希望?
      徐院士:搞科技研究工作,关键是研究方向和研究课题的选择。一旦确定了方向、选准了课题,就必须有坚持不懈的决心和百折不挠的毅力,一步一个台阶地前进,否则就会一事无成。只有在长期的实践中始终如一、循序渐进地坚持对一个领域探索,才可能取得对这个领域较深刻的理解,把认识提高到更高的层次上去,从而取得创造性的成果。然而,研究方向和课题的选择又要紧紧与国家和军队的需要联系在一起,只有时刻想着重大需求,从真正要解决问题的实际出发,才能不为困难压倒,不为挫折屈服,不为名利诱惑,奋勇攀登,不断进取,才能有所作为和贡献。摩擦学是涉及机械、材料、力学等多学科知识的交叉学科,在高端精密装备制造、工业设备节能减排、军事装备强化延寿等方面都有重大需求,青年科技工作者在选择科研方向和攻克科研难题时一定要从国家发展的需要、军队建设的需要出发,才能在科技创新中获得永不枯竭的前进动力,才能做出无愧于时代、无愧于自己的科研成果。
      王海斗:谢谢前辈对我们提出这么好的指导意见,也感谢您几十年为中国摩擦学、表面工程和再制造事业做出的贡献,感谢您。